婆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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婆婆
肉受低溫影響已經有些微凍，春遲將它們分類好用食品袋裹緊一齊堆到了櫃子裏。
單薄的碗櫃裏放著各種各樣的碗盤，有花的，沒花的，各式各樣。連著挑了兩次，春遲才找到一個缺口不那麽明顯的碗倒了杯溫水放到桌子上。
水面氳起一縷淡淡的煙，散開後便靜下來，再無半分氣息。
楊麗花沒喝，從剛才到進門，她眼睛就沒離開過春遲的臉：“我問了別人才知道你搬到這邊了，怎麽不搬遠點呢？”
“這裏近，方便。”
風太冷，春遲臉頰現在還泛著紅，她把圍巾取下來披在椅子上。
圍巾是紀淺送的那條，每次拿下來，她都會好好抻平整。
春遲一邊抻著暖而軟的圍巾，一時便又想起時候。她有次見別人都在脖子上圍著東西，於是請求媽媽給她買團毛線來織。
媽媽當時在打麻將，輸了錢，覺得晦氣，轉頭便忘記了這件事情。
“我結婚了。來接你。”楊麗花拉過春遲的胳膊。
她無名指上的金戒指鉻在春遲的碗上，很涼。
春遲把手抽出來背到身後，用一只眼睛瞧著楊麗花：“接我去哪裏？”
“就在隔壁市，不遠，新買的房子，環境很好，旁邊就有中學，你轉過去後可以考那邊的高中，以後上大學也方便。”
“小奈可以去嗎？”春遲問。
“小奈是誰？”
“以前那個老婆婆撿的小孩子。”
一開始的時候，春遲並不住這裏，而是住在巷口，有著許多街鋪的地方，那裏的房子要規整寬嫦，鋪著紅色的地磚，墻面上抹著水泥，青灰的水泥墻在轉角的地方構出利斧似的棱角。
像這種熱鬧的地方，總是人來人往，老婆婆就是其中一個。
老婆婆是在冬天，起霜的那陳撿到小奈的。
清早時候霧很大，隔著白蒙受蒙受的一片，她伸著鐵鉗往垃圾桶裏一捅，就捅出了條人命。
小奈的啼哭嚇壞了老實本份的婆婆。
她慌慌張張地將弱小的生命從垃圾桶裏撿出來，用身邊僅有的一只大麻袋將她裹好，給予她溫暖。
老婆婆沒有第一時間把小奈抱回家，而是把抱著頭，順著長長的破舊的巷子走過。
都說婆婆是個頂傻的人，手腳做事很慢，見了人也多數都是溫厚地傻笑。
年邁的婆婆在霧裏蹣跚，見了人就說：“這是誰家的孩子了啊。”
路過的人們紛紛搖頭，於是她就一直往前走，一邊走一邊對著黎明的夜空喊：“誰丟的孩子啊，餓得直哭。”
“這是誰的孩子啊。”
婆婆來回在這條巷子裏走了三回，把天都走亮堂了，把腿也走酸了。
懷裏的孩子半張著嘴，奄奄一息。
婆婆又挨著巷口的兩家早餐店，一家雜貨鋪子說：“不知道是誰的，這可怎麽辦，怎麽辦。”
她急得團團轉，眼眶裏也滿是淚，好像做錯事的，不是拋棄孩子的人，而是她一樣。
有好心的人從家裏捧了碗調好的奶粉出來，讓婆婆餵著吃。
婆婆手哆哆嗦嗦的把碗沿順著小奈半張著的嘴巴傾了半分，結果都灑到了麻袋上。
婆婆一下子坐也不是立也不是，只好掏了錢去邊上的雜貨鋪買了個廉價的奶瓶，又可憐巴巴地看著好心人讓她再幫忙調點奶粉。
天已經完全亮了，春遲從家裏出來就看到婆婆坐在巷口的石墩上正給小奈餵奶。
原本奄奄一息的小奈幹巴巴的嘴唇一碰到奶嘴就整個囁住，用力地食著，粉紅的拳頭抓得緊緊的，仿佛準備和誰打一架似的。
春遲那時已經九歲，卻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小的人，她好奇極了。
又覺得她很可憐。
覺得她可憐的同時，又覺得有些安慰，自己好歹是有爸爸媽媽的人。
雖然天一黑，爸爸總是大吵大鬧，總是把家裏擺得整整齊齊的東西摔得七零八落。
春遲那時的生活總是很簡單，天亮的時候洗衣做飯，把夜裏清出來的垃圾倒掉，然後去上學。
她總是坐在窗邊寫作業，寫完作業後到廚房去煮點面，或者炒點青菜。
多麽平淡的日子，如果天可以永遠不黑下來的話。
放學回來後先做作業，然後再看著天一點一點暗下來。
那時候的天空就像塊巨大的幕布，從藍變成白再變成彩色，最後被西邊的一點金光全數沒收。
先是變成墨藍，再最後就變成了黑色。
爸爸好像是黑夜裏才會出現的大怪物，他在幕布的遮罩下帶著滿身的酒氣跌跌撞撞地開始了專橫的表演。
擺好的家具不過就是一些零碎的道具，一樣一樣被掃落。
春遲就像角落裏的布娃娃，被踢幾腳，又被拎起來摔到地上。
這是場時不時就會上演的戲，春遲配合得極好，等到男人酒氣過了。她就會爬起來。
把碗筷收拾好，把地上還能用的東西擺回原處，清理破損的垃圾，在做飯的時候順便清理下自己身上的傷口。
媽媽就在這樣的日子裏突然不見了。
於是爸爸有了不喝酒也要演戲的習慣。
春遲的臉被摔壞的碗片劃到，流了很多血，她第一次提前離場，結束了表演。
她躲在黑暗中無處可去，被四歲的小奈看見了。
當時那麽小的，皺巴巴的人都已經會走路了，整天拎著個小袋子從巷子這邊，走到巷子那邊。
小奈拎著袋子，身上的小棉襖臟兮兮的，低著小腦袋到處找瓶子。
看見春遲的時候，她蹬蹬跑過來，從身上掏出小手娟遞給春遲：“姐姐，你的臉臟了。”
第二天，春遲收拾屋子裏的時候，小奈來了，還是穿著那件小棉襖。
“姐姐，餓。”
春遲找了只還能用的碗，盛了碗粥給她。
“謝謝。”小奈端著碗就跑了。
到了第二天，小奈又跑來，舉著碗，小小聲地說：“姐姐，能不能再給我點吃的。”
春遲家別的沒有，米卻是一直都有的，她又給小奈裝了點。
小奈卻沒有馬上走，而是想了又想，眼睛在屋裏看了好幾圈：“有沒有藥啊，奶奶病了。”
問她奶奶得了什麽病，小奈不知道。
“不說話，也不理小奈。”
“什麽時候開始的。”春遲沒有藥，只是覺得，可能要讓小奈去找醫生。
不過小奈哪裏知道醫生是做什麽用的。
“昨天和明天都不理小奈，也不吃東西。病了。”小奈說。
於是不止春遲，很快，整個濱江裏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。
那個有點傻，走路老抖的婆婆死了，死了好幾天了才被發現。
婆婆被人擡走了。
小奈被村委的人送去了福利院，過了個把月又突然出現在巷口，她四處問人，她說，你們知道奶奶去了哪裏嗎？
她從巷子的這邊走到那邊，一邊走一邊喊，奶奶、奶奶，一直喊得累了，才坐下嘟著臉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。
餓了就跑來找春遲：“姐姐，能給我一點吃的嗎？”
福利院的很快又來把她接走了。
不過沒幾天，小奈就又跑了回來，這次她學得聰明了些，在春遲的床底趴著。
春遲不知道拿她怎麽辦。
“福利院不好嗎？”
“不好，不給我們出來？”
“有人打你嗎？”
“別的姐姐打我，不過告訴院長，院長會批評她們。”小奈在福利院往來了幾回，口齒都清晰了不少，她似乎對於走路有著奇特的天賦。
明明很遠，她總能走回來。
福利院的終於也不折騰了，小奈就又幹起了老本行，拎著袋子每天在她熟悉的地方晃來晃去地撿瓶子。
小奈晚上還是住在她以前的屋子裏。
春遲不許她晚上去她家裏。
可是她這天撿到了一袋方便面，不知道要怎麽吃，於是抱著面去找小奈。
到的時候，正好看見春遲的爸爸。
春遲的爸爸像個大怪獸，穿著厚厚的黑色棉服，進門就把垃圾桶掉到了外邊。
小奈已經五歲了。
她學會了說傷口這個詞，她指了指春遲的脖子：“新的。”
時不時就會有新添的傷口。
“我們藏起來吧，小奈說，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。”
春遲說：“我們一起去福利院吧。”
小奈覺得很驚奇，她搖著腦袋：“我要在這裏等奶奶回來。”
“可是奶奶死了。”
“死了是什麽意思？”
“就是不會再回來了，她去天上了。”
“我們也去天上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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肉受低溫影響已經有些微凍，春遲將它們分類好用食品袋裹緊一齊堆到了櫃子裏。
單薄的碗櫃裏放著各種各樣的碗盤，有花的，沒花的，各式各樣。連著挑了兩次，春遲才找到一個缺口不那麽明顯的碗倒了杯溫水放到桌子上。
水面氳起一縷淡淡的煙，散開後便靜下來，再無半分氣息。
楊麗花沒喝，從剛才到進門，她眼睛就沒離開過春遲的臉：“我問了別人才知道你搬到這邊了，怎麽不搬遠點呢？”
“這裏近，方便。”
風太冷，春遲臉頰現在還泛著紅，她把圍巾取下來披在椅子上。
圍巾是紀淺送的那條，每次拿下來，她都會好好抻平整。
春遲一邊抻著暖而軟的圍巾，一時便又想起時候。她有次見別人都在脖子上圍著東西，於是請求媽媽給她買團毛線來織。
媽媽當時在打麻將，輸了錢，覺得晦氣，轉頭便忘記了這件事情。
“我結婚了。來接你。”楊麗花拉過春遲的胳膊。
她無名指上的金戒指鉻在春遲的碗上，很涼。
春遲把手抽出來背到身後，用一只眼睛瞧著楊麗花：“接我去哪裏？”
“就在隔壁市，不遠，新買的房子，環境很好，旁邊就有中學，你轉過去後可以考那邊的高中，以後上大學也方便。”
“小奈可以去嗎？”春遲問。
“小奈是誰？”
“以前那個老婆婆撿的小孩子。”
一開始的時候，春遲並不住這裏，而是住在巷口，有著許多街鋪的地方，那裏的房子要規整寬嫦，鋪著紅色的地磚，墻面上抹著水泥，青灰的水泥墻在轉角的地方構出利斧似的棱角。
像這種熱鬧的地方，總是人來人往，老婆婆就是其中一個。
老婆婆是在冬天，起霜的那陳撿到小奈的。
清早時候霧很大，隔著白蒙受蒙受的一片，她伸著鐵鉗往垃圾桶裏一捅，就捅出了條人命。
小奈的啼哭嚇壞了老實本份的婆婆。
她慌慌張張地將弱小的生命從垃圾桶裏撿出來，用身邊僅有的一只大麻袋將她裹好，給予她溫暖。
老婆婆沒有第一時間把小奈抱回家，而是把抱著頭，順著長長的破舊的巷子走過。
都說婆婆是個頂傻的人，手腳做事很慢，見了人也多數都是溫厚地傻笑。
年邁的婆婆在霧裏蹣跚，見了人就說：“這是誰家的孩子了啊。”
路過的人們紛紛搖頭，於是她就一直往前走，一邊走一邊對著黎明的夜空喊：“誰丟的孩子啊，餓得直哭。”
“這是誰的孩子啊。”
婆婆來回在這條巷子裏走了三回，把天都走亮堂了，把腿也走酸了。
懷裏的孩子半張著嘴，奄奄一息。
婆婆又挨著巷口的兩家早餐店，一家雜貨鋪子說：“不知道是誰的，這可怎麽辦，怎麽辦。”
她急得團團轉，眼眶裏也滿是淚，好像做錯事的，不是拋棄孩子的人，而是她一樣。
有好心的人從家裏捧了碗調好的奶粉出來，讓婆婆餵著吃。
婆婆手哆哆嗦嗦的把碗沿順著小奈半張著的嘴巴傾了半分，結果都灑到了麻袋上。
婆婆一下子坐也不是立也不是，只好掏了錢去邊上的雜貨鋪買了個廉價的奶瓶，又可憐巴巴地看著好心人讓她再幫忙調點奶粉。
天已經完全亮了，春遲從家裏出來就看到婆婆坐在巷口的石墩上正給小奈餵奶。
原本奄奄一息的小奈幹巴巴的嘴唇一碰到奶嘴就整個囁住，用力地食著，粉紅的拳頭抓得緊緊的，仿佛準備和誰打一架似的。
春遲那時已經九歲，卻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小的人，她好奇極了。
又覺得她很可憐。
覺得她可憐的同時，又覺得有些安慰，自己好歹是有爸爸媽媽的人。
雖然天一黑，爸爸總是大吵大鬧，總是把家裏擺得整整齊齊的東西摔得七零八落。
春遲那時的生活總是很簡單，天亮的時候洗衣做飯，把夜裏清出來的垃圾倒掉，然後去上學。
她總是坐在窗邊寫作業，寫完作業後到廚房去煮點面，或者炒點青菜。
多麽平淡的日子，如果天可以永遠不黑下來的話。
放學回來後先做作業，然後再看著天一點一點暗下來。
那時候的天空就像塊巨大的幕布，從藍變成白再變成彩色，最後被西邊的一點金光全數沒收。
先是變成墨藍，再最後就變成了黑色。
爸爸好像是黑夜裏才會出現的大怪物，他在幕布的遮罩下帶著滿身的酒氣跌跌撞撞地開始了專橫的表演。
擺好的家具不過就是一些零碎的道具，一樣一樣被掃落。
春遲就像角落裏的布娃娃，被踢幾腳，又被拎起來摔到地上。
這是場時不時就會上演的戲，春遲配合得極好，等到男人酒氣過了。她就會爬起來。
把碗筷收拾好，把地上還能用的東西擺回原處，清理破損的垃圾，在做飯的時候順便清理下自己身上的傷口。
媽媽就在這樣的日子裏突然不見了。
於是爸爸有了不喝酒也要演戲的習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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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那麽小的，皺巴巴的人都已經會走路了，整天拎著個小袋子從巷子這邊，走到巷子那邊。
小奈拎著袋子，身上的小棉襖臟兮兮的，低著小腦袋到處找瓶子。
看見春遲的時候，她蹬蹬跑過來，從身上掏出小手娟遞給春遲：“姐姐，你的臉臟了。”
第二天，春遲收拾屋子裏的時候，小奈來了，還是穿著那件小棉襖。
“姐姐，餓。”
春遲找了只還能用的碗，盛了碗粥給她。
“謝謝。”小奈端著碗就跑了。
到了第二天，小奈又跑來，舉著碗，小小聲地說：“姐姐，能不能再給我點吃的。”
春遲家別的沒有，米卻是一直都有的，她又給小奈裝了點。
小奈卻沒有馬上走，而是想了又想，眼睛在屋裏看了好幾圈：“有沒有藥啊，奶奶病了。”
問她奶奶得了什麽病，小奈不知道。
“不說話，也不理小奈。”
“什麽時候開始的。”春遲沒有藥，只是覺得，可能要讓小奈去找醫生。
不過小奈哪裏知道醫生是做什麽用的。
“昨天和明天都不理小奈，也不吃東西。病了。”小奈說。
於是不止春遲，很快，整個濱江裏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。
那個有點傻，走路老抖的婆婆死了，死了好幾天了才被發現。
婆婆被人擡走了。
小奈被村委的人送去了福利院，過了個把月又突然出現在巷口，她四處問人，她說，你們知道奶奶去了哪裏嗎？
她從巷子的這邊走到那邊，一邊走一邊喊，奶奶、奶奶，一直喊得累了，才坐下嘟著臉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。
餓了就跑來找春遲：“姐姐，能給我一點吃的嗎？”
福利院的很快又來把她接走了。
不過沒幾天，小奈就又跑了回來，這次她學得聰明了些，在春遲的床底趴著。
春遲不知道拿她怎麽辦。
“福利院不好嗎？”
“不好，不給我們出來？”
“有人打你嗎？”
“別的姐姐打我，不過告訴院長，院長會批評她們。”小奈在福利院往來了幾回，口齒都清晰了不少，她似乎對於走路有著奇特的天賦。
明明很遠，她總能走回來。
福利院的終於也不折騰了，小奈就又幹起了老本行，拎著袋子每天在她熟悉的地方晃來晃去地撿瓶子。
小奈晚上還是住在她以前的屋子裏。
春遲不許她晚上去她家裏。
可是她這天撿到了一袋方便面，不知道要怎麽吃，於是抱著面去找小奈。
到的時候，正好看見春遲的爸爸。
春遲的爸爸像個大怪獸，穿著厚厚的黑色棉服，進門就把垃圾桶掉到了外邊。
小奈已經五歲了。
她學會了說傷口這個詞，她指了指春遲的脖子：“新的。”
時不時就會有新添的傷口。
“我們藏起來吧，小奈說，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。”
春遲說：“我們一起去福利院吧。”
小奈覺得很驚奇，她搖著腦袋：“我要在這裏等奶奶回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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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死了是什麽意思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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